2017 年，王嘉平在創新工場做投資總監和駐場企業家，主導投資了比特大陸。這讓他作為投資人被外界迅速知曉，各種商業計劃書紛紛涌來。彼時，區塊鏈還是外界眼中的「幣圈語匯」，讓人條件反射聯想到投機和泡沫。

王嘉平發現，許多聲稱可以解決區塊鏈性能問題的商業計劃書，實際上都沒有解決。憑借著科研訓練出的判斷力，他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在這方面做一些嘗試，于是和之前在中科院計算所博士的同學王浩一起開始了研究。在微軟做研究員的同事潘明浩也加入進來。這就是「墨群區塊鏈」項目的最初緣起。

在微軟做過分布式計算研究的他，從技術角度思考：作為一種全新的計算架構，「區塊鏈」從「共識」出發，能夠讓計算過程真實可信，從而在鏈上運行的應用就能自證業務邏輯清白——這是現有技術做不到的。但與此同時，區塊鏈的性能缺陷很明顯，速度慢，容量不大。

于是在 2019 年，王嘉平與團隊的研究成果——論文「Monoxide」區塊鏈擴容方案發表在計算機學頂會 NSDI 上（Symposium on Network System Design and Implementation 網絡系統設計和實現討論會）。這篇論文解決了區塊鏈計算的一個性能難題，讓計算的容量和吞吐量大幅提升。這篇論文至今都是 NSDI 引用率最高的論文之一。這也符合他心目中「好研究」的標準：提出問題，讓更多人來討論。

作為科學家出身來創業，王嘉平認可其中有一定特性。

「做研究會塑造一個人的價值觀。」他說，卓越的研究不是跟風，而是提出新的問題，從而引發更多人的研究。這種思路遷移到創業中來，就是「不想內卷」，與其衡量商業模式，不如從技術上尋找解決問題的獨特路徑。「任何一件事情，如果別人做了，你就不用做了。」

最早在 2008 年，移動互聯網剛蓬勃的時候，他利用在微軟的業余時間做過一個 iPhone 上的 C 端軟件。一天早晨醒來，他發現日本地區的流量下降了 60%——那天是福島地震發生的日子。他由此嘗到了通過產品「與世界聯動」的滋味，這款產品最高峰時有 600 萬日活，但流量大勢很快過去。這段經歷讓他意識到，「沒有永恒的商業模式」。

解決生產力的根本才是正道。

「墨群區塊鏈」是王嘉平全職投入的第一個創業項目。2018 年啟動時，他 38 歲了，這對于互聯網創業者而言，不算年輕。但這是他深思熟慮后想做的事。他慶幸自己找到了真正值得全情投入的事情。決定離開微軟時，曾經的導師沈向洋也支持他出去闖一闖。「墨群區塊鏈」立項，沈向洋是最早的四位投資人之一。

沈向洋形容王嘉平為自己「最喜歡的一個學生」。這位在微軟一路做到全球執行副總裁的華人高管見過太多聰明人、天才，他認為王嘉平極聰明，而且是「能夠后天培養出來的那種」。如今，沈向洋把自己的人生新篇章搬到了深圳，創立了全新的研究機構 IDEA 研究院（International Digital Economy Academy），探索從技術到商業的閉環。「墨群區塊鏈」也成為 IDEA 孵化的項目之一。

與王嘉平連續兩天的交談，都在北京時間下午兩點開始。他在西雅圖，與我們一直聊到當地凌晨。即便有些疲憊，談到技術的應用場景，他的聲音又興奮起來。由于交易信息不公開，中小企業貸款難一直存在（此前疫情期間，國家曾專門撥款給銀行向中小企業放貸，但因為風控難而貸不出去）。區塊鏈技術有望幫助企業貸款自動化，解決這個問題。

互聯網走到今天，為什么不被信任？區塊鏈技術又能帶來一個怎樣新的未來？

以下內容來自由 OPPO 獨家冠名贊助的極客公園創新大會 2022 上王嘉平演講內容，經極客公園整理發布。

王嘉平在 IF 2022 上做遠程分享

01如今的互聯網，曾經是「屠龍少年」

互聯網剛出來的時候，其實是一個屠龍少年。它最早是一個通訊技術，帶來了通訊的公平。在此基礎上，構架了整個互聯網，以及現在所看到的整個數字世界。用戶免費獲得了許多軟件的功能。從這個意義而言，互聯網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互聯網的初衷，是更公平、更自由地利用技術。最初互聯網的形式是我有一臺設備，你有一臺設備，大家互相連接，互相通訊。但是這樣許多事情沒辦法完成，因為很多人上網沒有那么方便，很多時候也沒在線。

這邊給那邊發一個文件，那邊沒有在線怎么辦呢？于是整個世界的計算基礎架構當中引入了一個東西，叫做服務器。最初互聯網因為它的存在而飛速發展，但是現在，我們看到了這件事背后隱藏著各種各樣的問題。

軟件時代，自己電腦上進行的計算都在自己的電腦里。有了服務器之后，我們就把很多計算權力讓渡給了他人。所以今天，我們手上的電腦、手機，更多充當了輸入輸出的接口。真正的計算都是在服務器上完成。

目前互聯網公司都基于一種計算系統模型：客戶端-服務器模型。舉一個搜索的典型例子。我們需要搜索什么，客戶端——也就是我們手上的設備只是用來顯示一下而已，或者把你的輸入傳上去。它本身并不做什么，真正決定你能看到什么完全取決于服務器。互聯網公司掌握了服務器，就意味著掌握了服務器里面運行的算法，那么就能掌握你能看到什么。

客戶端-服務器模型示意圖 | 來源：演講者

互聯網活下去，要找到盈利模式，服務的規模越來越大，就需要與之匹配的盈利模式。最終互聯網的整個架構，給了互聯網公司一個控制網絡上信息的機會。控制互聯網上的哪些信息如何觸達某些特定人群，是一件非常賺錢的事情。不管是電商、還是搜索引擎、社交網絡，都可以通過這個方式賺錢。

互聯網廣告到今天也走過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門戶網站的時代。那時的廣告，跟現在的平面廣告沒什么區別，所有人登錄網站顯示的都是一樣的廣告。即使如此，這已經為初期的互聯網帶來了很大的資金支持。

接下來就是精準推送的時代。典型的轉折點是，很多互聯網服務都要求用戶有一個賬號進行登錄，比如搜索引擎。登陸了就能夠知道你以前搜了什么，什么樣的東西吸引你。它希望從你身上更多地了解你，然后相應地進行推廣。這時候「隱私」這件事就出現了，以搜索引擎為典型的巨頭也出現了。

個性化匹配引發了我們現在互聯網上的絕大部分問題。當互聯網公司知道了你是誰，并且擁有了你在平臺上積累的數據，就會考慮兩件事情：第一是什么東西推給你它能更賺錢，第二是提高它本身的服務質量。

如果推給你一些很賺錢但是你不想要的東西，你可能會覺得服務不好跳去另外一個平臺。因此，所有互聯網服務商都有一個自己的天平，天平兩端是自己的目標利潤率和實際的服務質量。

到了第三個階段出現了廣告跟蹤技術。用戶在一個網站上面的行為，會影響到他另外一個網站上面所看到的內容。互聯網廣告的跟蹤技術，能夠將一個人在不同網站上的賬號最終都歸為一個人。在購物網站上買了一個東西，再去逛其它網站，就會發現全部都是相關廣告。

在一個網站上的行為會被另外一個網站利用，這是大家覺得被冒犯的地方。有時候你在手機面前說一句話，可能會發現視頻網站上都是相關的廣告。聽起來這很智能，但是這個智能真正服務的是互聯網后面的客戶。

這也是就是為什么當 iPhone 推出阻止應用追蹤用戶信息的功能，立刻使 Facebook 和谷歌的廣告盈利減少很多。

我們所有人作為被服務的對象，享受免費功能，事實上都不知不覺被整個數字服務綁架起來。我們不是互聯網平臺的客戶，實際上是它們的產品。真正的消費者是那些廣告主。本質上來講，互聯網最基礎的模式，最終讓人們能夠打造一臺可以廣泛影響大眾思維的機器。這臺機器的能產生的影響非常大。

02區塊鏈、Web3.0、元宇宙……下一代互聯網需要什么

在互聯網初期，服務器的確必不可少，我們每個人手上的設備的性能也不是很高。但是現在一臺手機的帶寬、計算能力、存儲容量都優于當時的一臺服務器，甚至是多臺服務器。每個人手上的計算設備沒有真正被利用起來，而是僅僅作為服務器的傀儡。因此，人們開始在技術層面上探索，可以怎樣提升在互聯網上的體驗。

很多人講到 web3.0，元宇宙，這里面有很多不同的技術，但是這些有一個相通的底層邏輯。新的數字世界應該能夠更公平、更普惠，而不只是變成一個新的掌控所有人的、操縱所有人的平臺。

2008 年，中本聰發布了《白皮書》，第一次提出了全新的計算機制。以前的計算機系統的物理承載是服務器，或者是筆記本電腦、手機。那么誰掌握了這個物理設備，計算就被誰掌握。但是區塊鏈的計算構架第一次引入了全新的方式，它使得計算在一個大規模的節點上完成時，每個人控制其中一部分節點，但沒有能力去操控整個計算是如何完成的。

一開始，連大部分計算機科學的人都對這件事不是太有感覺。因為以前，我們在做計算系統研究時，都是研究怎么把計算變得高效，把規模變大、變快，讓它能夠處理大規模的數據，以及海量用戶。

區塊鏈是一個分布式系統，雖然沒有讓計算變得更快更高效，但是它展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能力：讓大家可以信任計算的結果，放心地參與計算過程。計算是按照大家共同約定的規則完成的，并且計算規則無法隨意篡改。

也有人講到互聯網的下一代是元宇宙，會提到 AR 和 VR 這樣的設備。設備、顯示和交互的技術一定會不斷往前走，但是這些不代表元宇宙的本質。元宇宙和目前互聯網最核心的區別在哪里？我認為是，當我們有了一個元宇宙，里面的規則應該是由所有的參與方，包括用戶和機構一起來完成的。

像塞爾達這樣的開放游戲，可能很像元宇宙。但是游戲世界，是由開發商一手控制、定義的。元宇宙不應該是這樣，它里面的實體應該是用戶參與創建和定義的。在邏輯上應該是開放、公允、透明的。因此，我看來，元宇宙是未來區塊鏈上一個大的應用方向。

再看現在互聯網的中心化服務方式，不管是搜索，網絡游戲，還是社交網絡，本質上都回避不了壟斷、控制和操縱的問題。

區塊鏈與通常的分布式系統 | 來源：演講者

03區塊鏈技術的應用探索

區塊鏈做了一特別出圈的事情，就是數字貨幣。目前區塊鏈的應用基本都在金融領域。這有幾個原因，除了資本的影響，還有區塊鏈算法的不可篡性改帶來的巨大價值：能夠非常容易地建立起規則層面的信任。

當規則不會被人操控，區塊鏈構建的世界就大大降低了信任摩擦。區塊鏈最初的架構設計粗暴，性能也很低，所以成本高。金融交易愿意承擔高成本的交易費，所以區塊鏈最先在金融領域獲得發展空間。

如果將區塊鏈技術映射到目前的互聯網服務系統里，就會發現一個可以被信賴的計算過程多么重要。算法本質上定義了數字世界里的規則。當整個計算邏輯掌握在服務商手里，一個公允的服務和一個謀取暴利的服務兩者之間的界限，可能僅僅就是算法里的一個參數。

如果有一些新的公司想要為用戶提供更好、更公允的服務，按照原來互聯網的構架，就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現有的互聯網體系里，也看不到任何解決方案。

區塊鏈提供的新價值是讓算法能夠被大家信任，這對于下一個階段的互聯網應用至關重要。

區塊鏈上寫的應用叫做智能合約。要讓區塊鏈能夠支撐更多的應用，尤其是大規模應用，就需要提高系統的性能，也就是整個系統的處理能力隨著用戶量做出相應調整。這里有不少的技術挑戰。

2019 年我和中科院計算所的同學一起設計了一個新的區塊鏈構架，最終論文被計算機網絡的頂會 NSDI 收錄。我們的構架讓區塊鏈系統具備了可伸縮性。「可伸縮性」是一個專業術語，它讓網絡的參與者變多，流量變大時，網絡能以更高的性能處理用戶的交易。

這也是在主流學術會議上，中國團隊發表的第一篇區塊鏈核心技術的論文。

現在 IDEA 給「墨群區塊鏈」團隊提供了充分的自由度去進行研究。我領導的 AI 安全普惠系統研究中心所關注的問題一部分與金融有關，另外一部分與安全有關。這里面技術還不是那么完備，需要一群小伙伴在這個方向繼續深耕，研究新的技術。

前不久，我們在 IDEA 大會上剛剛推出新的區塊鏈平臺，以開放聯盟鏈的形態向公眾服務。這個區塊鏈系統有兩個核心特點，第一是有更高的吞吐量，第二不需要把數據都放到同一個數據中心，在互聯網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參與到這個網絡里。任何人都可以去審查交易執行時，規則有沒有被篡改。

我舉個比較現實的例子。比如說中小企業貸款，主要的問題就在于性能。中小企業貸款規模沒有那么大，對于機構來講去做風險審核需要花很大的成本，當這個成本超過了的貸款所帶來利潤的話，那么這個業務就很難做了。

為什么會這樣？本質上還是信任的問題。我們探索中發現，越優秀的中小企業越愿意把業務數據開放給持牌機構。有了這些數據，持牌機構就可以像現在個人信貸一樣，用全自動的方式完成風險審核和貸款。將業務數據放到鏈上公開，減少信任摩擦，這也許是未來區塊鏈可以做到一件事情。

區塊鏈所屬的對等網絡，是一種新的構架。我們現有的互聯網服務依賴服務器。我發一條消息，先到服務器上，再傳到對方的設備上。我們現在思考的新問題是，需要這樣繞一圈嗎？其實是可以不需要的。

當你需要依賴中介的時候，中介本身會出問題。而在新的架構里，對等網絡中，大家預先認同一個協議，沒有人可以隨意修改。這是對等網絡技術可以研究的一些新課題。

有人說我們常常用隱私來換取便利，其實區塊鏈可以讓這兩件事不再矛盾。

*頭圖來源：Pinterest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極客公園”（ID：geekpark），作者：凌晨，36氪經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