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暴力黑產化,個人和社交平臺如何守住防線?
2月17日,中央網信辦更新了一篇來自半月談的文章,稱“ 新型網絡暴力形成一門黑產生意”。彈幕刷屏、視覺沖擊、惡意剪輯、惡意“錘人”、詞條侮辱、私信轟炸, 網絡暴力的形式不斷擴充。
當下多數網民對網絡暴力應該都不陌生,本屆冬奧會期間,網絡上也出現過 針對 部分 運動員及教練員 的語言暴力現象; 而就在 1個 月 前, 在對 尋親男 孩劉學洲去世 事件 的諸多討論中,反思和抵制 網絡暴力 也成為一大 焦點;此外, 新冠大流行背景下,對少數確診者的網絡暴力依然存在,普通人如果感染,不僅要面對病毒,還可能有“社死”風險。
網絡暴力由來已久,十幾年前,互聯網還沒有像今天這樣普及和滲入日常生活的時候,“警惕網暴蝴蝶效應”就已經是公共討論中常呼吁的口號。
不過,現實的情況是,上網人數增加、技術進步、網絡生活不斷豐富的同時,網絡暴力也逐漸黑產化?!吨袊嗄陥蟆?021年針對全國2397名高校大學生的調查顯示,超過7成的受訪者自認受到過網絡暴力影響。[1]
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將從網絡暴力的演變出發,嘗試厘清網絡暴力的概念,提供幾種辨別網絡暴力的角度,并梳理位于風暴中心的社交媒體當前的應對手段。
網絡暴力的形成與頻發
從偶爾噴涌到社交痼疾
就社會交往中的信息傳播暴力來說,這是一個人類社會自形成以來就如影隨形的問題,而加上“網絡”,進入線上交往的語境,暴力似乎更加多發。
網絡暴力從何而來?在知網中搜索發現,關于網絡暴力的研究發端于1999年,在2006年開始呈顯著上升態勢,并在近些年被持續討論。有學者研究表示,網絡暴力真正觸及社會輿論的興奮點,也始于2006年。[2]
以“網絡暴力”為主題的研究文章在2006年到2010年間快速增加,此后保持穩定,從2018年開始又有明顯上升,超過150篇。圖片來源:知網
回顧過去十幾年間的熱門網絡暴力話題,無論是現實生活中還是虛構作品里,案例都比較多了。
例如,2006年,名為“鋒刃透骨寒”的游戲玩家在貓撲論壇發帖,稱自己妻子與一個名為“銅須”的人發生外遇,引起眾多網友聲討,“銅須”遭到人肉搜索,相關照片、工作單位、學校、姓名等詳細資料被公開。
再例如,2012年,陳凱歌導演的電影《搜索》中,剛查出癌癥的女主葉藍秋,因為拒絕在公交車上給老人讓座,被偷拍上電視新聞,引發網絡謾罵潮,最終自殺。
真實事件和影視作品都記錄下了早些年網絡暴力事件的典型特征:偶發的,多由社會事件引起,暴力以大規模網民參與的人肉搜索以及隨之而來恐嚇、騷擾為主要表現方式,常釀成悲劇后果。
時間拉到今天,移動互聯網快速普及,上網渠道空間日益豐富,多重因素作用下,網絡暴力不再是偶發的洪流,而是成為了不安定的網絡痼疾。
這個過程中,網絡暴力的滋生也從社會擴散到娛樂、文化等多個領域,遭受暴力的主體亦擴大到新聞當事人和公眾人物等。
社交媒體的特殊性
從傳播渠道和模式的變化來看,網絡暴力常態化的10多年間,社交媒體、個性推薦平臺取代了傳統門戶網站、搜索引擎成為主要的傳播渠道, 社交化的信息傳播,成為了網絡暴力的助燃劑。
在社交媒體中,個人存在的表現是賬號ID、頭像,虛擬的展示削弱了對真實性的感知,心理壓力減小,人們更可能說出、做出現實中不會選擇的暴力舉措。同時,線上以簡單、碎片符號為信息的傳播也讓交流歧義叢生,容易滋生矛盾。
更重要的,在于社交媒體參與機制本身。
第一,公共空間互動的轉發、點贊與評論,都青睞更情緒化的內容。紐約大學的研究者William Brady發現,在Twitter上,如果一條推文用了情緒化的、道德評價的語言,那么每一個情緒化的、道德評價的詞都會讓這條推文獲得的轉發數增長20%。[3]
第二,在廣告為主的商業利益驅動下,社交媒體的內容推送以最大化流量為導向,而帶來流量的,正是能夠促使更多人更大程度投入的情緒內容。
第三,網絡日益成為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通過話題、群聊、小組等形式,越來越多人在網絡上成塊成塊地聚集,并發生意見的同化與撕扯。于是,個體的 網絡暴力行為越來越容易煽動起群體性的推波助瀾,導致負面傳播行為的頻發與難以遏制。
個人如何辨別網絡暴力?
當下,越來越多專業人士和機構呼吁,對待網絡暴力需要有更嚴格的處理手段。
而作為一個與每個人都相關的現實問題,網絡暴力的特殊之處還在于,當提及它時,人們通常會持譴責態度;但在很多具體情境中,人們可能被情緒裹挾。無論是參與網暴,還是被網暴,有些人常常是無意識、不自知的。
因此,我們或許可以討論一個新的問題:如何辨別網絡暴力?
作為一個概念,網絡暴力涉及法律、心理、傳播等多學科領域,沒有嚴格定義。根據對網絡霸凌有深入研究的加拿大學者Bill Belsey的定義,網絡暴力是“一種涉及對信息及通信技術的應用,以支援針對個人或群體進行惡意的、重復的、敵意的行為,以使其他人受到傷害”。[4]
經典的學術研究中,學者將其界定為“網絡技術風險與網下社會風險經由網絡行為主體的交互行動而發生交疊,繼而可能致使當事人的名譽權、隱私權等人格權益受損的一系列網絡失范行為”。[5]
根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定義,網絡欺凌(cyberbullying)是利用數字技術進行的欺凌,是一種反復的行為,目的是恐嚇、激怒或羞辱那些被瞄準的人。[6]
在諸多界定中,“惡意”“反復”“傷害他人”“匿名”“公開當事人信息”是網暴比較典型的特點。由此出發,可以思考如何加深對網絡暴力的認識和辨別。
首先,暴力與正義常常被混為一談。很多事件中,出于“合理質詢”和“主持公道”的心理,人常常成為隱私侵犯者和暴力實施者。[7]
開放的網絡環境本不該拒絕理性的批駁,但問題是,即便當事人行為本身存在道德問題,甚至涉及違法,其是否又應當承受以沒頂之勢涌現的賽博暴力?在劉學州去世之后,部分聲音在反思網絡暴力的同時,是對其父母、個別媒體的強烈謾罵,新的暴力又產生了。
很多時候,網絡暴力是帶著正義的面具走向極端的。
熱劇《三十而已》播出期間“林有有”扮演者被罵,一些站在道德高地對“小三”“綠茶”進行批判的網友反而成了網暴實施者。圖片來源:微博
其次,在每天都有海量數據上傳的社交媒體中,某些個體會覺得“我的聲音無足輕重”,在惡果釀成后也容易“放過”自己。于是,暴力不斷反復、疊加,形成強大的、難以估量的群體聲音,而面對這些,被施暴的個體又是極其脆弱的。
再者,在強目的性和利益驅動下,網絡暴力也成了“生意”,衍生出灰色產業鏈。尋找目標、人肉搜索、制作侮辱性文案視頻和彈幕、用機器人賬號推送控評……產業化的暴力也給我們提了醒:在網絡中,信息環境可能是受污染的,你以為的“正義同盟”亦可能是別有用心。
最后,上述提到的觀點都在提醒我們審視自己,莫成為“施暴者”,而反過來,也要擁有鑒別自己是否遭受網絡暴力的能力。
除了侮辱謾罵、人肉、騷擾、恐嚇等表現外,一些邊界模糊的行為也需要仔細審視。
例如,在網絡中,有時很難判斷某人是開玩笑還是想傷害你(尤其是非陌生人之間),有時對方會一笑而過,但如果你感到受傷,或者認為別人在嘲笑,那這個玩笑就過火了。如果在要求對方停止后,行為還在繼續,而你仍然感到不安,那這可能就是網絡暴力。
學會鑒別網絡暴力,歸根結底,是在提醒每一個人,在這一現象已經相對高發的當下,我們都是潛在的“施暴者”與“被施暴者”。而在所有可能的解決途徑中,至少可以學著控制自己和保護自己。
平臺如何應對網絡暴力?
當然,在任何時候,即便認識到何為網絡暴力,僅靠個體的力量也很難承受暴力的惡性傷害。已有的討論大多聚焦在法律、家庭、個人等層面,而作為網絡暴力的載體之一——社交媒體平臺,也應該主動發揮更多作用。
目前,針對網絡暴力,不少平臺已經有了不同的舉措,在此進行簡單歸納與說明。
1、防網暴相關指南與規則:
許多平臺會出臺專門的預防網絡暴力指南,通常包括如何識別、預防和應對網絡暴力。例如,Twitter對“暴力威脅”進行了細化——要求用戶不能表現對特定的人或群體施加暴力的意圖,包括“我會”“我要去”或“我計劃去”,以及“如果你做xx,我就會做xx”這樣的語句。
很多平臺也都在相關指南中強調了對青少年的保護。TikTok對16歲以下用戶,有默認為私有賬戶、無法使用私信功能等設置。Instagram則設有“家長指引”(Parent"s Guide),為父母、監護人和值得信任的成年人提供建議。
Instagram設有專門的“家長指引”。圖片來源:Instagram
2、不當消息提示與過濾:
平臺會主動檢測暴力內容,在發布前進行提示和過濾。比如,Instagram上經由AI標記,潛在冒犯或意圖騷擾他人的評論將被“隱藏冒犯性評論”過濾器過濾,這屬于默認設置。同時,當發布的內容被檢測到有潛在冒犯性時,用戶會收到提示,要求其重新編輯。
3、幫助用戶設置更高的評論門檻:
在個人隱私上,一些平臺會給予用戶在時間、對象等不同維度的控制權。比如,微博可以在時間上設置僅半年可見,關注7天、100天可評論。
圖片來源:微博
抖音可開啟“私密賬號”功能,只有經過授權才能關注及查看用戶的視頻,還可選擇“僅好友”發送私信,或直接關閉私信;快手也有“禁止陌生人評論”“禁止陌生人私信”等類似功能。
較特殊的有Instagram的Restrict功能,支持用戶隱藏特定對象的留言及相關通知,能幫助用戶在保護自己賬號的同時,持續關注特定用戶的霸凌行為。
圖片來源:Instagram
4、發布新控件(過濾、隔離相關內容):
在特殊時候,支持用戶以更高效的方式遠離暴力。如,微博曾宣布擬上線兩個功能:一鍵開啟“防暴模式”,開啟后用戶能夠在可選時間內,隔離未關注人的評論和私信攻擊,當用戶收到大量非正常評論時,將彈窗提示用戶是否開啟隱私防護功能。2021年,Twitter就小范圍測試過“安全模式”功能, 激活新安全模式的用戶,不會看到標記為可能包含仇恨言論或侮辱的信息。
5、舉報投訴暴力行為:
多數社交媒體都設有專門投訴舉報渠道,可對暴力行為進行反饋。在Facebook或Instagram上,用戶可以隨時通過帖子、評論或story向團隊發送報告,且是匿名的;Twitter也鼓勵用戶舉報可能違反規定的賬號。
投訴也可用于幫助其他用戶免受暴力侵擾。在TikTok中,如果認為自己的朋友受到欺凌或騷擾,可以通過保密報告的方式保護朋友安全。
6、禁言、刪除言論或賬號:
一方面,用戶自己可以永久刪除或拉黑特定賬號;另一方面,平臺會根據自己的社區準則,定期處理違反規定的暴力內容和賬號。例如,在劉學州事件后,微博先后發布多條公告,對泄露當事人隱私、挑動矛盾糾紛的內容、賬號進行排查清理;“抖音安全中心”也清理了數萬條網暴信息,禁言或封禁帳號兩千多個。
微博對部分用戶的處置方式。圖片來源:微博@微博管理員
7、完善報告網暴事件的程序:
平臺也會結合相關政策的要求,對網暴進行集中整治,完善程序。例如,在上個月,針對人肉搜索、曝光隱私、欺辱謾罵等不良內容,抖音宣布成立網絡暴力專項治理團隊,重點整治借疫情、社會熱點事件等挑動網民對立、進行人肉搜索、辱罵攻擊等網絡暴力行為。
可以看到,目前平臺已有的,更多是干預性的應對措施,而在事件曝光、升級以及平息階段,還有日常的社交互動中,可以做的還有很多,也應該更多。
平臺的應對不僅在于隱私保護、暴力信息屏蔽、非法賬號處理等內容生態方面,也在于從改進算法推送機制、反對唯流量論等方面入手,平衡商業競爭與社會責任的整體關系。
在更大范圍上,也期待平臺以及政府有關部門、學校、家庭、企業等多元主體,將網絡暴力置于更長期、更重要的待解決位置上,畢竟,它早就與每個人息息相關,也正在深刻影響當下和未來的網絡生活。
參考鏈接:
[1]https://zqb.cyol.com/html/2021-10/11/nw.D110000zgqnb_20211011_1-08.htm
[2][4]姜方炳.“網絡暴力”:概念、根源及其應對——基于風險社會的分析視角[J].浙江學刊,2011(06):181-187.DOI:10.16235/j.cnki.33-1005/c.2011.06.032.
[3]https://mp.weixin.qq.com/s/FvUpV-wXxObUEPa4_rXyYg
[5]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B6%B2%E8%B7%AF%E9%9C%B8%E5%87%8C
[6]https://www.unicef.org/end-violence/how-to-stop-cyberbullying
[7]端傳媒:劉學州不能承受之輕:論媒介倫理、網絡暴力與中國式法理情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220129-opinion-china-internet-violence/
[8]三聯生活周刊:我們只能對網暴束手無策嗎?
https://mp.weixin.qq.com/s/JY_4v8uks8WEs5FRV8ty9g
[9]https://help.twitter.com/en/safety-and-security/cyber-bullying-and-online-abuse
[10]https://www.unicef.org.au/blog/unicef-in-action/january-2020/10-things-teens-want-to-know-about-cyberbullying
[11]https://cyberbullying.org/t/social-media
[12]https://www.tiktok.com/safety/en/bullying-prevention/
[13]https://help.twitter.com/en/rules-and-policies/twitter-rules
[14]https://about.instagram.com/blog/announcements/stand-up-against-bullying-with-restrict
[15]https://about.instagram.com/blog/announcements/instagrams-commitment-to-lead-fight-against-online-bullying
[16]https://help.twitter.com/en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全媒派”(ID:quanmeipai),作者:yuri,36氪經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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