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把關人的衰落:格萊美已不再是打開音樂人命運之門的鑰匙
年底正是全球各大音樂頒獎禮扎堆之時,同時也是從各個維度,總結嘉獎優質音樂作品和優秀音樂人,復盤樂壇一年發展的重要時機。
12月12日,Mnet亞洲音樂大獎(Mnet Asian Music Awards,簡稱MAMA)結束,防彈少年團(BTS)再次成為最大贏家,連續三年包攬該頒獎禮4項最高大獎;在第三屆TMEA騰訊音樂娛樂盛典上,一份“年度十大熱歌”榜引起了行業內外熱議;上個月,第64屆格萊美也公布了提名名單。
格萊美獎作為美國年度四大娛樂獎項之一,是不少音樂人心中的殿堂級獎項,但每年的格萊美提名和獲獎名單一經發布,也都伴隨著全球網民們的爭議與吐槽。伴隨著格萊美的衰落,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明顯的全球性趨勢——打開音樂人命運之門的“鑰匙”已經不再是行業把關人,而是來自流媒體和社交媒體的每一次播放和點贊。
2022年真的能告別“流量”?
11月24日凌晨,2022年第64屆格萊美獎完整提名名單正式公布。今年,Jon Batiste獲得11個獎項的提名,成為本屆提名的大贏家;Justin Bieber、Doja Cat和H.E.R分別獲得八項提名緊隨其后;去年大熱的Billie Eilish和Olivia Rodrigo也在今年入圍7項提名。
剛剛在MAMA獲獎的BTS憑借《Butter》被提名“最佳流行組合獎”,和Tony Bennett&Lady Gaga、Justin Bieber&Benny Blanco、Coldplay以及Doja Cat&SZA進行競爭。
其實BTS去年就有入圍此獎項,作為首個獲得此獎項提名的亞洲歌手,今年再次入圍是否能抱走獎項,引發各界的關注。畢竟從Apple Music發布的2021年全球播放年榜來看,BTS的熱單《Dynamite》排名第一,由此可見,BTS今年的人氣與流量依舊不容小覷。
除此之外,其它提名也同樣引人關注,比如Olivia Rodrigo和FINNEAS四大通項全部獲得提名;Selena Gomez和ABBA等藝人也收獲了職業生涯中的首次格萊美提名。
除了提名得獎的期待之外,本屆格萊美獎提名的遺憾也十分明顯,比如大家非常關注的Taylor Swift和Adele都在本屆格萊美抱憾。
根據格萊美主辦方國家錄音藝術科學學院的規定,有資格獲得2022年格萊美獎提名的音樂作品必須發行于2020年9月1日至2021年9月30日之間。因此沉寂幾年的Adele雖然在今年發布了新專輯《30》,但第一支單曲《Easy on Me》發行于10月15日,整張專輯直到11月19日才正式亮相,因此發行時間錯過截止日期,而無緣本屆格萊美獎項。
因為發行時間尷尬,陷入相同境遇的還有種Megan Thee Stallion的《Thee Hotties》、Ed Sheeran的《=》和Taylor Swift的《Red (Taylor’s Version)》。
雖然《Red (Taylor’s Version)》晚了一步,但Taylor Swift還是憑借《Evermore》和《SOUR》的歌曲創作署名,收獲了2個“年度專輯”提名,共累計6次,成為史上獲得最多年度專輯提名的歌手之一。
作為一個已經舉辦64屆的音樂行業殿堂級頒獎盛典,格萊美的獎項與規則也在不斷改變,來適應產業發展。
今年5月,格萊美組織者宣布修改規則,一方面是為了應對格萊美不斷被質疑缺乏公正性、暗箱操作等;另一方面,此舉也是為了挽救收視率下滑的現狀。
今年4月30日,在評審制度上,格萊美取消了以前的“秘密委員會”評審制,改由錄音學院成員共同投票決出獲獎者。
5月26日,錄音學院再次發布的格萊美獎規則和指南的補充,電子音樂領域、古典領域、電影音樂、技術格萊美獎等細分領域都有了一些獎項名稱以及規則上的變化。數量上,今年四大通類(年度專輯、年度制作、年度歌曲和年度新人)的提名由8個改成了10個,也引發了音樂愛好者們對格萊美“分豬肉”的討論。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是錄音學院第一年禁止唱片公司在為歌手作品報名格萊美獎提名的時候,提及歌曲榜成績、流媒成績、銷量成績、RIAA認證成績等。錄音學院希望投票人在投票時,看到的是音樂作品本身價值,而非其在市場上所取得的成功。
禁數據、嚴標準、透明化,這是我們注意到今年格萊美釋放的一個重要的行業信號。
格萊美獎作為全球音樂界最重量級的獎項,入圍即是榮譽,但從2018年四大通類提名的數量從5個變為8個,如今又變成10個來看,不斷增多的數量讓行業和樂迷群體們質疑其含金量與往年相比要大打折扣。
最令人注意的是從2022年開始,如果一張專輯入選年度專輯,所有參與該專輯的音樂創作者也將一同被提名,也就是說幕后的詞曲作者、制作人、錄音工程師、混音師和母帶工程師等,都將得到應有的曝光。此前,規則規定所有這些幕后工作者在專輯中的工作量必須達到33%以上才能被提名,這對于幕后音樂工作者來說,不失為一個好消息。
此外,一張專輯要入圍格萊美年度專輯的評選專輯,專輯新歌的占比原來是必須超過50%,現在提升為75%了,這是為了避免歌手發行的新專輯里有過多的翻唱曲目。該規則的更改到2023年舉行的第65屆格萊美頒獎典禮正式生效。
由上述可見,為了挽救頹勢,今年格萊美在規則調整上,每一個出發點也確實是用心了。
其實,音樂獎項有爭議是十分常見的現象,但作為全球最具權威性的音樂獎項,格萊美的行業地位毋庸置疑,一直以來都代表了唱片行業的最高標準。
近年來,格萊美的公正性和含金量飽受質疑,甚至被一些網友批評,“淪為野雞獎”。當然,這個說法實在是太夸張了,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為什么?已經六十多歲的格萊美真的從神壇上跌落了嗎?
市場選擇和精英的“兩難痛苦”
上世紀60年代是美國流行音樂發芽開花的成長時期,1957年,美國洛杉磯一批音樂人和唱片公司管理人員倡議成立一個代表音樂制品藝術和科學的機構,并通過這個機構鼓勵有才華的音樂家、歌手及幕后音樂制作人員。美國國家錄音藝術與科學學會(簡稱錄音學會)及名為格萊美的音樂獎因此誕生。
1958年首次頒發的格萊美獎因其專業的評委審查制度和嚴格的作品篩選環節,奠定了其權威性、公正性的基礎。那時候,對音樂行業里的每一位從業者而言,格萊美的獲獎作品具有很高的行業認可度。
但其實在問世之初,格萊美獎并沒有多大名氣,直到后來通過電視直播的形式將頒獎儀式演變為豐富多彩的音樂節目,才擴大了它的影響性。全球直播極大地提高了格萊美音樂獎的國際知名度,大量歐美歌壇巨星登臺獻藝,也使得格萊美的頒獎儀式成了風靡世界的音樂盛典活動。
一時之間,格萊美穩坐音樂界奧斯卡的美譽,無數歌曲和音樂人通過格萊美獎引領著世界音樂潮流。
但這樣的情況卻在1989年格萊美引入秘密委員會后發生了變化。
秘密委員會由15到30名行業高管等資深人士組成,1989年開始對一些古典音樂的獎項匿名進行提名和投票選出獲獎人,這一委員會為格萊美埋下了黑幕的伏筆。
1995年,格萊美的四大通項獎全部采用秘密評審團制度,到了2020年,格萊美84個獎項中,有59個獎項得主都是通過秘密評審團決選出來的。
2020年,格萊美“黑幕”事件全面爆發,當時錄音學院的首位女主席兼CEO Deborah Dugan向就業機會平等協會(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 Commission)控訴錄音學院評選格萊美的混亂。在接受美國國民級節目《早安美國》采訪時,Dugan也表示,格萊美經常被董事會操縱,評選結果常常因為一些利益沖突而改變。
雖然Deborah Dugan的指控被格萊美否認,但這并不足以挽回這個獎項在從業者心中的公正形象。
2021年第63屆格萊美The Weeknd獲得零格萊美提名,他于名單公布當晚發推指責格萊美,稱其“仍然如此腐敗”,同時要求組委會澄清提名過程。
在多方壓力下,2021年格萊美決定下一屆格萊美獎項的提名重新由11000多名投票成員決定,而不再是秘密專家委員會。唱片學院主席兼臨時院長小Harvey Jr .表示,這是該學院前所未有的革命性變革之年,頒獎典禮過程的重大變化反映了格萊美致力于隨著音樂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并確保格萊美獎的規則和指導方針是透明和公平的。
白人和男性是否代表了精英主義主導的流行音樂產業?這在過去的格萊美的確如此,近年來在批評壓力下,情況有所好轉。
一直以來,格萊美面臨種族歧視的批評,在The Weeknd公開批評之前,其實來自黑人音樂家的抵制和批評之聲就從來沒有斷過,包括Kanye West、Drake、Cardi B、Frank Ocean等宣布過抵制格萊美。
過去,格萊美還面臨性別歧視的批評。隨著女性力量在音樂行業崛起,過往對于女性音樂人的歧視也逐漸被看見。2018年,時任錄音學院首席執行官尼爾·珀特牢(Neil Portnow)發表了引爆積怨的“女性加把勁(Step up)”言論。錄音學院隨后宣布成立特別工作組,審查錄音學院以及音樂界缺乏包容性和多樣性的問題。隨后,第61屆格萊美見證了入圍女性音樂人數量的大大增加,出色的女性音樂人開始成為格萊美上一道風景,Billie Eilish去年更是橫掃格萊美。
除了評判標準上的變化,獎項上的設置也經歷了重大變革。發展中的格萊美為了照顧到行業中各種類型的音樂工作者,獎項設置的越來越多,限定詞越來越復雜。
比如1973年格萊美曾頒過一個獎,叫做“有人聲點綴的最佳流行風格器樂演繹獎”(Best Pop Instrumental Performance with Vocal Coloring),獎項最終授予了Isaac Hayes的專輯《Black Moses》,但這個獎項歷史上只出現了這一次。
2012年,格萊美獎大瘦身,獎項從109年減少為78個,作為格萊美獎開辦以來幅度最大的一次改革,但此次改革也伴隨著爭議。
首先、獎項的減少意味著歌手獲提名的機會大大減少,新人想要出頭更難;其次,按照格萊美的新規定,如果一個獎項的競爭者不足25人,將在該屆頒獎禮上被廢棄,如果連續三年這個獎項的競爭者都不足25人,那將從格萊美獎中被取消,這一規則也令一些小眾音樂的空間更加逼仄。但從另一方面來看,獎項的縮水大大增加了表演時間,因此頒獎典禮更會看點十足。
到了2014年,格萊美把絕大多數關于美國本土較為傳統音樂類型的獎項合并到美國根源一個大類下。隨后幾年,格萊美在獎項設置上只做了一些微調,基本保持80個左右的獎項設置。
從音樂流派來看,格萊美雖然努力擁抱市場,但還是無法避免地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在第50屆格萊美獎上,Kanye West是唯一一位提名年度最佳專輯的Hip-Hop歌手。當時與他競爭的是,英國獨立搖滾歌手Amy Winehouse、常年提名的搖滾樂隊Foo Fighters、鄉村創作歌手Vince Gill和爵士老將Herbie Hancock,最終,Herbie Hancock奪得大獎。
十年之后的2018年,在第60屆格萊美獎的提名中顯示出對Hip-Hop嚴重傾斜的趨勢,頂級獎項被Jay-Z、Kendrick Lamar、Childish Gambino、Luis Fonsi、Daddy Yankee和Bruno Mars等主導。
這與說唱在市場上的受歡迎程度密不可分,根據BuzzAngle的數據顯示,在2018年,嘻哈音樂占美國音樂收聽量的24.7%,鞏固了其作為美國最受歡迎的音樂流派的地位。這說明Hip-Hop已經很好地適應了流媒體一代,在嘻哈音樂的總消費中92%都來自流媒體平臺,僅有3.7%來自實體專輯銷售。
并且在這一屆格萊美獎上,不僅原版西班牙語歌曲《Despacito》獲得了年度唱片和年度歌曲兩項重磅大獎。Justin Bieber參與混音的《Despacito》也獲得了最佳都會跨界表演獎。這首歌作為在YouTube的播放量超過44億次的熱門歌曲,引領了此后幾年拉丁音樂的迅速崛起,而《Despacito》獲獎也反映出格萊美試圖解決此前所遭受的與流行音樂的趨勢相脫節的批評,開始擁抱流量。
但2021年,在流媒體上取得巨大成功并收獲大眾業界雙重好評的The Weeknd,卻并沒有獲得格萊美的提名。除此之外,BTS接連兩年被提名,但還未有任何收獲,也被看作是格萊美擁抱流量卻又陷入無法完全打開自己的別扭現狀。
即使如此,選擇擁抱流量也沒有挽救格萊美急轉直下的收視率。
但從觀看量來看,根據尼爾森的數據顯示,2020年第62屆格萊美頒獎禮平均觀眾收視人數為1870萬,創2008年以來新低,且在18-49歲的成年人中收視率僅為5.4%。到了2021年,僅880萬人次收看了CBS的轉播,在18-49歲核心觀眾當中,收視率由去年的5.4%下降至今年的2.1%。
雖然在2020年,頒獎典禮除了由 CBS電視轉播外,還首次試水將直播權銷售給互聯網電視服務商fuboTV。到了2021年,除了CBS與fuboTV外,格萊美的轉播權進一步放開,同步在Paramount+和Grammy.com、Sling TV等多個平臺上進行轉播。
這是為什么?
首先、流媒體的發展給傳統唱片行業帶來了巨大沖擊,格萊美作為傳統唱片時代的代表性獎項,既無法堅守傳統標準,又無法完全擁抱流量,處于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
因此,在與其他世俗化的頒獎典禮的競爭中,格萊美逐漸不再占有主導性優勢,在社交媒體的討論度上也逐年下降。
其次、聽眾接觸音樂的渠道變廣,不同圈層的聽眾都有自己的審美品位和自己的“年度音樂榜”。
過去的觀眾非常依賴于電視、報紙等媒體來獲得消息,格萊美的存在引領了音樂的潮流。但流媒體改變了聽眾們獲取信息的途徑和歌曲的宣傳路徑。現在人們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了解自己喜歡的音樂種類,集中的星光值自然變少,榜的點數也就隨之下降。大眾審美的圈層化直接決定了沒有一個榜可以代表所有聽眾的品味。
而從音樂人的角度來說,行業獎項只是一個評價維度,依然有著無可比擬的吸引力。在過去,行業頒獎禮的認可,可以直接決定一個音樂人的命運。但現在,打開音樂人命運之門的“鑰匙”已經不再是行業把關人,而是來自流媒體和社交媒體的每一次播放和點贊。
第三、收視率下滑也與格萊美自身的黑幕丑聞、流量危機和公信力下降等問題都有關系。
尤其是來自錄音學院內部的“扒糞”、一直以來存在的關于性別和種族歧視的問題,也在社會上引起了一定負面影響,精英式偏見是與音樂作品無關的因素存在,都直接影響到了格萊美的公正性。
盡管即使格萊美被詬病,但憑借超過半個世紀的積累,格萊美目前仍能夠在業內占據一席之地。數據上看,來自互聯網平臺的頒獎典禮已經可以很好地呈現給觀眾——數據維度上,這一年來大眾喜愛的熱歌是什么,但音樂行業更需要學院派的格萊美來告訴全世界:什么是好歌,前提是這個獎項能做到足夠公正和專業。
第64屆格萊美獎頒獎典禮暫定于2022年2月1日播出,這幾年,唱衰格萊美成為常態,希望今年我們能聽到好消息。
在公正性上,我們也希望能夠看到如去年“女性音樂人”崛起一般的突出亮點,沒有亞洲人、黑人、白人之分,也沒有男性女性之分,只有作品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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