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蒼炎》，作者：【日】羽生結弦 著，36氪經授權發布。

2011年3月11日，以羽生結弦所居住的仙臺市為首的東北地區，遭受了一場巨大的災難——殃及整個東日本的大地震，這場地震對羽生結弦的職業生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地震當時，羽生結弦正在自家附近的冰場練習。雖然自己和家人都沒有危險，但冰場幾乎受損過半。他們就在失去重要訓練場地的情況下度過了休賽季。

直到現在，一閉上眼還是會浮現出很多畫面。冰面搖晃的觸感、地面被抬起來似的震動、雙腿不聽使喚動起來時的恐懼感……冰場被破壞那一瞬間的畫面，至今仍歷歷在目。

那天學校剛好考試復習休講，我白天就去冰場訓練了。仙臺的冰場里還有末永巧前輩，他之前在海外演出，那天剛好演出結束回來，和我一起在那兒練習。冰場平時也沒有太多客人，幾乎一直是包場狀態。發生地震的時候……我嚇得已經不能動了。

從我小時候開始，這個冰場已經經歷過好多次大地震了，是小學二年級還是三年級的時候吧。好幾次晚上正在訓練的時候，突然發生5級大地震。那時候媽媽在冰場附近的大榮從事服裝相關的工作。大榮內部的裝潢都是巨大的玻璃墻，媽媽工作的地方有很多大型貨架。遭遇地震的時候，我腦子里想的是‘媽媽沒事吧’……那種心情，因為地震而失去親人的恐懼，一直在心中縈繞不去。就是這種恐懼，讓我每次遇到大地震，都變得不知所措……

那天也是如此，地震喚醒了記憶中的恐懼，我只能緊緊抓住巧，胡言亂語地叫著‘啊，不要！’巧一邊護著我的頭，一邊輕聲安慰我：‘沒事的！沒事的！’而我仍是一直嚷著‘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真的很恐怖。搖晃時的聲音太不尋常了，仿佛不是這個世界上的聲音。租借冰鞋的棚子坍塌時的嘎吱嘎吱聲。入口處玻璃門被拉扯錯開的吱呀吱呀聲。所有的門也砰的一下子全敞開了。‘不不不，等等等等。要完蛋了，不！’……我真的哭出來了。

那種感覺剛要結束的時候——‘啊，終于停下來了……’我說著剛要松一口氣，突然又一個巨大的聲響。還沒反應過來，冰場的墻壁就咣當一下裂開了。

2009年，ISU花樣滑冰大獎賽青少年組總決賽奪冠時的自由滑（選自《蒼炎》）

這并不是震動中的事。而是震感消失之后，大家都覺得‘啊，終于停下來了’的時候。轟！連一直保持冷靜的巧也突然說了句：‘啊，恐怕是不行了。’我當時只是不停地說著“不要不要不要”……

好在最后總算冷靜下來了。逃生的時候只能手腳并用了。雙腿僵住了，不聽使喚。冰套也沒套上，就那樣直接逃出去了。在水泥地面上用冰刀行走，冰刀一下子面目全非了。我想這樣下去不行，想辦法總算脫了滑冰鞋，但又不想丟了它，就用手提著……

外頭很冷。我穿著半袖的練習服出去了，那時候還下著雪。日本隊服、行李、戶外鞋都擱在冰場里了。之后又發生了好幾次余震，又有好多人逃了出來。這時外面已經是暴雪了。

怎么辦啊……’巧和我兩個人一邊面面相覷地呢喃著，一邊聽從冰場里逃出來的人描述里面的狀況，又是一陣愕然。水管和下水管道都分布在冰場的天花板背面，現在全部裂開了，整個冰場都被水浸滿了。冰場所有的管道都壞了。我手足無措，含糊地說著‘怎么辦’的時候，教練們把我們的行李拿了出來，給我披上了外套……當時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感覺。”

我的家人……地震發生的時候，都分散在各地。我在冰場練習，姐姐在同一個冰場兼職，但那個時候工作已經結束，在回家的路上。媽媽在家里，爸爸去上班了。

大概最冷靜的是姐姐吧。她在回家途中折返一路狂奔過來。“會沒事的！”姐姐把我安頓好，讓我冷靜下來后，又去家里把媽媽接了過來，三個人一起去避難了。

街道上的電線桿橫躺著，下水道裂開，下水井蓋橫飛，到處都是水……因為斷電，周圍逐漸越來越黑。‘唉，這怎么辦啊……？’我們一個個都不知所措了。家里情況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浴室的墻塌了，房間的墻壁和天花板、柱子只出現了裂縫，但架子上的東西全飛出去了，鋼琴也倒了。

去避難所的路上，沿途所見，我覺得‘這次真的很嚴重啊……’但是因為停電停水，什么都沒有，我們并不清楚地震的實際受災程度。不管如何，那天晚上我們暫時在避難所安頓了下來。爸爸沒能從單位趕回來，所以那天我們三個人在兩塊榻榻米大小的地上待了一晚。那地方真的很小，大家一起蓋著一條毛毯，靠在一起睡了一晚……真的很冷！除此之外，只有一盞用石油發電點亮的電燈亮著。沒有暖氣。真的……特別冷。

2010年大獎賽NHK杯，自由滑《流浪者之歌》。成年出道第一年的大獎賽系列賽，給羽生留下了痛苦的回憶。（選自《蒼炎》）

而真正讓我震驚的是第二天的事。本以為受災的僅僅是內陸地區，等早上報紙送到避難所的時候，我們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從那之后，我們在避難所的四天里，完全不知道該做什么，只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腦中思緒紛亂。‘已經不是滑什么冰的時候了’‘這種時候不該滑冰了’‘也許已經可以不必去滑冰了吧？’

我所在的東北高中棒球部也在討論‘能不能去甲子園’的問題。對我來說這雖然不是大問題，但和他們也有些相似。我也想過‘要不要去做志愿者’。作為滑冰選手，也算小有成就了，眼下去避難所里走走看看，也許能幫上點兒什么忙。最開始我腦子里完全沒去考慮自己滑冰的事。等到稍微冷靜下來，我才慢慢思考‘為什么我的滑冰人生變成這樣了呢？’……因為千年一遇的災害，冰場遭到破壞……為什么偏偏我就碰上了這樣的事呢？我在腦子里一遍一遍地問自己。在避難所的四天，以及之后的一周里，我想了很多。”

地震發生十天后，我恢復了訓練。仙臺冰場肯定是不能滑了，只能去以前在仙臺任教的都筑章一郎老師所在的東神奈川冰場。是的，也就是佐佐木彰生所在的冰場。雖然同時我也接到了神戶的慈善演出（4月）邀請，但想著還是得訓練才行，只能婉拒了他們的好意。

但是算起來已經有十天沒有滑冰，一下子連跳躍都做不出來了。首先感覺肌肉量變少了，大腿內側總覺得不太對勁兒。仔細一看，肌肉全沒了！從那之后大概一個月，基本上又回來了，但還不夠！最瘦的時候，只有現在的四分之三左右的粗。我這個人一不練習，馬上就瘦下來了。大概退役之后，會瘦成一根棍子吧（笑）。總之，如果是剛恢復訓練時的肌肉，也能勉強完成三周半跳吧，但四周跳是絕不可能的。

那以后一段時間，我一直被地震的記憶困擾著。我一直是一個很注重‘意象’的人。做跳躍的時候也很重視意象訓練。狀態好的時候，我可以在做跳躍動作的時候，腦中浮現出跳躍瞬間姿態的3D影像，然后我就知道‘啊，這里有點兒不對，得稍微調整一下’。狀態尤其好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360度的全視角影像。正因為我一直在做這樣的事……所以地震瞬間的畫面也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記得清清楚楚。雖然那時候我只是一直緊緊抓住巧，但不知道為什么，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地震后不久的一段時間，只要一閉上眼，那時的畫面一下子就會浮現在腦海中……”

地震的視覺沖擊感太強，加上一直有做意象訓練的習慣，大概產生了協同效應吧。

夏天在中京大學的合宿，和織田信成（選自《蒼炎》）

那樣的記憶實在讓人痛苦，以至于我不敢閉眼。在避難所的時候也只是一直看著天花板。睡著了又會在夢里夢到，最開始的三天幾乎成了我的夢魘。今天說了這么多，也許今晚……不會不會，現在已經沒事了（笑）。但那場地震，真的很可怕。”

地震后，我看了莫斯科的世界錦標賽（4月下旬），尤其是卡欽斯基的精彩表現（第三名）。真是讓人熱血沸騰啊！但是說真的，那個結果讓我很不甘心。太不甘心了！雖然不是參加同一場比賽敗給了他，而且在青少年組的時候，我的排名更高一些。但這可是世界錦標賽！在這樣級別的比賽中，不論是短節目還是自由滑，他都做到了四周跳，最后還拿到了第三名！

有點兒……不甘心啊。這個賽季的俄羅斯杯已經輸給他了（卡欽斯基第六名、羽生結弦第七名）。況且這次他的表現完全可以抵消世界青少年錦標賽的失敗。有一種完敗的感覺啊！

看完世界錦標賽男單自由滑之后……那晚到凌晨三點多都沒能睡著。‘靠！（笑）為什么他能做那樣的跳躍，而我，連四周跳都完成不了！’剛好那個時候參加Prince Ice World，最后我嘗試挑戰了四周跳。但是十場公演中，完成的只有兩場。這也讓我超級不甘！‘為什么我就是做不來啊！’這么想著，我一遍又一遍地做意象訓練，結果越來越興奮，凌晨三點都沒能睡著（笑）。

但是也正因為有卡欽斯基這樣的選手在，我才覺得升到成人組是正確的。我覺得只有互相刺激才能滑得更好。正因為有俄羅斯杯的不甘心，我才會更加努力，才能在全日本錦標賽上拿到短節目的第二名。四大洲能拿到銀牌，也一定有俄羅斯杯時不甘心的助力作用。輸了比賽的不甘心最后成為變強的彈簧。這根彈簧，現在變得更強力了。如果說以前它只有三圈，現在差不多到六圈了！如果它能成為我腳上的彈簧，幫助我跳躍就更好了（笑）。

世界錦標賽對于這個賽季的我……還是有些勉強。日本有很多頂尖選手，估計今年上面的三位不太可能會有變動。

但是下一次……我希望能參賽！高橋、小冢、織田……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扳動這三位，但我必須保持趕超他們的勁頭。索契冬季奧運會也臨近了，如果沒有殺進下一次世界錦標賽的勁頭，想要參加索契冬奧會也是絕不可能的。況且下一次也沒法說自己才升組了，必須以成人組一流選手的水平嚴格要求自己才行。

但是接下來的訓練該怎么辦……現在還不清楚。估計暫時會在東神奈川訓練……仙臺不能再滑的時候，具體的情況雖然也不太清楚，但當時很多人都很關心我：‘結弦的訓練場地沒問題吧？’特別是關西大學的濱田老師（濱田美榮）和岳斗老師（田村岳斗），特別擔心我，立刻聯系了奈奈美老師。真的特別感激他們。但是中部和關西離仙臺太遠了，人生地不熟的我突然過去麻煩老師們，總覺得不太好。

關心我訓練的老師之中，東神奈川的都筑老師剛好是我小學時的老師，所以我想著要不去老師那兒吧。其實都筑老師以前特別恐怖。不過現在，他一點兒也不像以前那樣狂吼了。現在練習的時候，老師變得幾乎不說話了。不過這樣也很好。都筑老師光是在我身旁陪著我練習，就足夠讓我安心了。陳偉群也曾說過，年紀大的老師陪練時，幾乎得不到老師具體的指導，但老師陪著練習就足夠了。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吧。

唯一覺得不好意思的是……我一到東神奈川，冰場的整冰車就壞了！好像傳送帶啪的一下就斷了。哎？我是掃把星嗎？（笑）

就這樣，我又能練習滑冰了……這次給我的最深感觸是有很多人在背后支持我。首先是我的家人們，還有通過募捐活動幫助我的人，以及默默支持和鼓勵我的人……我收到了很多來自粉絲、來自期待我表現的人的信。

2011年10月，全日本花樣滑冰公開賽，作為特別嘉賓表演《天鵝湖》（選自《蒼炎》）

表演結束之后收到的信中，有人寫道：‘地震發生的時候，聽到是仙臺，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結弦君有沒有事。’還有人在推特上寫道：‘不要放棄滑冰！’還有，好像約翰尼·威爾在推特上也給我發了消息。另外，為了我們而表演的滑冰選手們……世界錦標賽的表演滑，我當時在富士電視臺的直播間和明子姐還有靜香姐一起看了直播。川口優子的日語歌曲（《千與千尋》主題曲《いつも何度でも》）……太讓人感動了。還有為了讓冰場重新營業而努力的各位——經理、負責冰場運營的加藤商會、各位教練……這段時間，我聽到了很多關于冰場重建的故事。還有把我的現狀傳達給大家的媒體朋友。我就是被大家這樣支持著，才走到了今天……

除此之外，我還意識到，我也被音樂支持著。BUMP OF CHICKEN、Hi-Fi CAMP……以前喜歡聽的音樂，在地震后全都聽出了別樣的意味，比如BUMP OF CHICKEN的《supernova》、FUNKY MONKEY BABYS的《あとひとつ》、Hi-Fi CAMP的《R》。《R》里有兩句歌詞：‘人絕不是能單獨一個人生活下去的，是被支持、被守護著的。’‘想成為如夕陽籠罩街道那般溫柔的人。’……真的聽哭了。還有這句歌詞：‘我能做的事情一定誰都能做，那我應該做什么好呢？’我想我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滑冰吧。我在避難所用姐姐的iPod聽著歌，眼淚就簌簌地往下掉，停也停不下來。

原來我一直被很多人支持著，也被音樂支持著。正因為這么多支持我的人存在，我才能像現在這樣繼續滑冰。那么，既然有這么多支持我的人，我要不就接受這份寵愛吧。接受寵愛、依賴寵愛又有何妨？只要努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可以了……嗯，真的思考了很多事呢。

而且，正因為有這么多支持我的人，我才走到了這一步……那既然走到這一步了，就不該只想著競爭對手、地震、訓練環境、輸給誰、不輸給誰的問題了。這已經是自己和自己的戰斗了，必須自己設立目標，然后朝著這個目標勇往直前。

有段時間，我真的想過不再滑冰，就這樣算了。在這樣的地震面前，我感到很無力，背負著這么痛苦的記憶，還要在冰場上苦戰，算了吧。我想做一個普通的高中生，過普通人的生活。但其實我也知道，這不過是我把‘不想滑冰’都怪罪到了地震頭上罷了。

就在那時，有人問我：‘有慈善演出，要不要參加看看？’我想著那就滑吧！同時也暗自想著既然決定要滑，就不要再拿地震和冰場做借口了。那時連訓練環境都沒有，條件極其艱難，但我不想被人說，羽生的成績因為地震而有所下滑。當然，我不愿丟掉作為受災地區選手的自尊心，不想被人說‘羽生在地震中仍然努力滑冰’‘羽生因為地震沒能努力滑冰’。我只想通過這次的演出，學會如何作為普通選手、不受任何影響地戰斗。

除了努力，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走。為此，盡我所有，做我能做的事。”

書名：《蒼炎》《蒼炎2飛翔篇》，作者：【日】羽生結弦 出品方：磨鐵

作者簡介

羽生結弦：1994年12月7日生于日本仙臺市。

2014年獲得索契冬奧會金牌，成為亞洲首位男子單人滑冠軍。

2014年、2017年世界花樣滑冰錦標賽男單冠軍。

2013—2016年賽季花樣滑冰大獎賽總決賽四連冠。

2012—2015年賽季，全日本花樣滑冰錦標賽四連冠。

2018年蟬聯平昌冬奧會冠軍，66年以來第一位蟬聯冬奧會男單冠軍的花樣滑冰選手。

2020年獲得四大洲花樣滑冰錦標賽男單比賽冠軍，成為男單史上，實現奧運會、世錦賽、大獎賽總決賽、四大洲賽全滿貫第一人。2020年，榮獲國際滑聯2019-2020賽季MVS。

19次打破世界紀錄，短節目112.72分、自由滑223.20分、總成績330.43分的世界紀錄保持者。